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

子罕13〉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这章是子贡和孔子用美玉或藏或沽的比喻来谈论孔子“用行舍藏”的取舍。

子贡﹝请教老师﹞说:“假如有一块美好的玉,是藏在小盒子收起来好呢?还是拿去卖个好价钱(或:找个老实的商人卖了)?”孔子回答说:“那就拿出来卖了吧!拿出来卖了吧!﹝如果是﹞我这就等商人出价来买啰。”

“韫”(音运)一说是“藏”(马融),一说是“裹之”(皇侃)。“匵”(音赌)是“匮”,就是“小盒子”。“诸”是“之”,指的是“匵”。“贾”,若读作“古”,解作“商人”。若读作“价”,就是“价钱”。刘宝楠从《白虎通》引《论语》的话,证明最早用的是商人意义的“贾”,不是后来有些版本用的“价钱”的“价”。“沽”是“卖”。

比喻的说法有两条线:一条明说的例子,一条是真正想要说的要旨。子贡把孔子比作“美玉”,是赞美老师,算是“美哉孔子”。只可惜这块“美玉”是藏在收藏盒里,只能孤芳自赏,这样就可惜了,还不如拿出来卖个好价钱。这是子贡商人性格的思考。他了解“美玉”的“价值”,希望能转换成一个好“价格”。

孔子这里没有任何辩驳,就直接顺着子贡的比喻回答,我觉得不是太认真的。可是死板对待孔子这里回答的人就会把孔子当成是“急售”的人,也就会认为孔子是有人出好价钱就会卖的人。可是我们从其他章节来看,应该不是这样的。所以这章应该只是孔子应付子贡的“场面话”。特别是从他回答颜渊“用行舍藏”,以及他谈论过的“邦有道和邦无道”的章节对照来看,孔子的“待贾而沽”看重的应该不是“价钱”而是“出价者”本身的贤明与否。

用“价格”看孔子,不如用“价值”看孔子。我觉得朱子引用范氏的说法很得我心:“君子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士之待礼,犹玉之待贾也。若伊尹之耕于野,伯夷、太公之居于海滨,世无成汤、文王,则终焉而已。必不枉道以从人,衒玉而求售也。”

这章呼应着〈学而10〉子禽问子贡:夫子闻政是“求之”或“予之”。孔子这里这里的“待善贾”的“待”,显然不是“求之”,而是倾向“知其才而后予之”。孔子这里的心情大概也就是希望有“伯乐”能聘用他这匹“千里马”,而这匹千里马是绝不愿意“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昌黎先生集》〈杂说四〉)。他对颜渊说“用行舍藏,只有你和我做得到”(〈述而11〉)时,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可是子贡不会懂得。

杨树达在《论语疏证》中认为子贡这里用比喻的说法来问孔子的意向,而不直接问,就像他用伯夷和叔齐的问题来问孔子是否会“为卫君”(〈述而15〉)一样,都展现了子贡“善于言语”的才干。这可能就是子贡擅长的“商用社交语言”的典范。

直接问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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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述而15〉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学而10〉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述而11〉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新语》〈述事5〉故良马非独骐骥,利剑非唯干将,美女非独西施,忠臣非独吕望。今有马而无王良之御,有剑而无砥砺之功,有女而无芳泽之饰,有士而不遭文王,道术蓄积而不舒,美玉韫匵而深藏。故怀道者须世,抱朴者待工,道为智者谗,马为御者良,贤为圣者用,辩为智者通,书为晓者传,事为见者明。故制事者因其则,服药者因其良。书不必起仲尼之门,药不必出扁鹊之方,合之者善,可以为法,因世而权行。

《昌黎先生集》〈杂说四〉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祇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