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迟问仁

  〈颜渊22〉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这是樊迟请教孔子“仁”和“知”(智)的问题。在〈雍也22〉他就问过一次同样的问题,在〈子路19〉又问过一次“仁”,所以他总共问过三次“仁”,问过两次“知”(智)。孔子每次的回答也都不一样。这章的重点放在“知”(智),樊迟听完没懂,子夏再解释,则完全让孔子答案的境界降至一个更低的境界。

  樊迟请教孔子仁的问题。孔子回答说:“爱人”。再请教“知”(智)的问题。孔子回答说:“知人”。樊迟听了还是不懂。孔子就再说明:“荐举正直的人安插在不正直的人之间,这样就能让不正直的人﹝以正直的人为榜样而﹞变得正直。”樊迟﹝还是没懂,又不敢再问,就﹞退出来。刚好碰到﹝小八岁的﹞学弟子夏,就跟他说:“我刚刚面见老师请教知(智)的问题,老师说:‘荐举正直的人穿插在不正直的人之间,这样就能让不正直的人﹝以正直的人为榜样而﹞变得正直。’这是什么意思啊?”子夏听完说:“老师这话说的真是富有深义啊!舜治理天下的时候,从群众中荐举了皋陶,这样不仁的人就会潜移默化﹝或远走他乡﹞。汤治理天下的时候,从群众中荐举了伊尹,不仁的人就会潜移默化﹝或远走他乡﹞。”

  樊迟小孔子三十六岁,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所以樊迟是大八岁的学长。可是樊迟显然自觉自己的领悟力不高,所以才请教学弟老师教诲的意思。樊迟显然知道“爱人”的意思,他不解的是“知人”。

  “错”、皇侃说是“废”,黄怀信说是“错同措,置也”,我认同这样的解释。“枉”、皇侃说是“邪”。“富”是“盛”(孔安国和皇侃)或“备”(刘宝楠)。“远”,古注似乎都以“远恶行”(皇侃)或“变于不觉”(戴望)这种“风行草偃”或“潜移默化”的观点来解释,而不是远走他乡﹝特别是皇侃引用蔡谟的说法﹞。可是我觉得在实际生活中这些人远走他乡的可能性是比改过迁善要高很多的。

  樊迟不懂得的是孔子说的“知人”,可是子夏的回答里面似乎把“爱人”和“知人”结合起来看,也就是“知人包括爱人”,才有“不仁者远矣”的解释。

  孔子对樊迟三次问仁的答复中,这次是走极简路线。在〈雍也22〉中,他说的是“仁者先难而后获”,在〈子路19〉他说的是:“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这都可以涵括在“爱人”之下。

  另一次孔子在解答樊迟问“知”时,说的是:“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和这里的“知人”不在一个层次上。不过,都是从治民的立场来说的,不是一般人民之间的情况。

  其实孔子说的“知人”,是当政者的“知人之明”和“知人善任”。《大戴礼记》〈主言9〉中孔子就说过一段类似此章“爱人”和“知人”的话:“仁者莫大于爱人,知者莫大于知贤,政者莫大于官贤,有土之君脩此三者,则四海之内拱而俟,然后可以征。”这里除了“知贤”,还明白说出了“官贤”,这就是“知人善任”。

  另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可惜没收到《论语》里:有一次子路子贡颜渊三位弟子在场,孔子就出了“知(智)者若何?仁者若何?”的题目来测验这三位弟子:子路的答案是:“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强调的是自己的行为要让别人肯认,孔子评论说:“真是一个士啊!”:子贡的答案是:“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就是孔子在这里的说法,孔子评论说:“真是一个士君子啊!”;颜渊的答案是:“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完诠释“反求诸己”,孔子的评论是:“真是一位明君子啊!”(《荀子》〈子道6〉)﹝《孔子家语》〈三恕8〉中孔子对于前两位的评论都是“士”,对于颜渊的评论是“士君子﹞﹞。特别值得注意得是:子贡用了孔子在此的答案,可是却没得到比颜渊更高的评价。

  子贡大概很纳闷为什么孔子没有给他最高的评价呢?他给得毕竟是老师曾经给过的答案啊!

  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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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

  〈雍也22〉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问仁。曰:“仁者先难而后获,可谓仁矣。”

  〈子路19〉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为政5〉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颜渊21〉樊迟从游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德、脩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脩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子路4〉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为政19〉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孟子》〈告子下31〉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大戴礼记》〈主言9〉曾子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昔者明主以尽知天下良士之名,既知其名,又知其数;既知其数,又知其所在。明主因天下之爵,以尊天下之士,此之谓‘至礼不让而天下治’。因天下之禄,以富天下之士,此之谓‘至赏不费而天下之士说’。天下之士说,则天下之明誉兴。故曰:所谓天下之至仁者,能合天下之至亲者也。所谓天下之至知者,能用天下之至和者也。所谓天下之至明者,能选天下之至良者也。此三者咸通,然后可以征。是故仁者莫大于爱人,知者莫大于知贤,政者莫大于官贤,有土之君脩此三者,则四海之内拱而俟,然后可以征。明主之所征,必道之所废者也。彼废道而不行,然后诛其君,致其征,吊其民,而不夺其财也。故曰:明主之征也,犹时雨也,至则民说矣。是故行施弥博,得亲弥众,此之谓‘衽席之上乎还师’。”

  《荀子》〈子道6〉子路入,子曰:“由!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知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入,子曰:“赐!知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贡对曰:“知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君子矣。”颜渊入,子曰:“回!知者若何?仁者若何?”颜渊对曰:“知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明君子矣。”

  《孔子家语》〈三恕8〉子路见于孔子。孔子曰:“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对曰:“智者使人知己,仁者使人爱己。”子曰:“可谓士矣。”子路出,子贡入。问亦如之,子贡对曰:“智者知人,仁者爱人。”子曰:“可谓士矣。”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对曰:“智者自知,仁者自爱。”子曰:“可谓士君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