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子路3〉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这章是孔子教诲子路为政先后的顺序。

  子路请教孔子:“如果卫出公请您去治理卫国,您要先从哪一项开始?”孔子回答说:“那就一定要从正名实开始啊!”子路听了就﹝很不以为然地﹞说:“有这种事?您是不是扯得太远了﹝不切实际﹞?正甚么名实啊?”孔子也很不客气地回答说:“由啊!你讲话怎么这么粗鲁!一位有德的君子对于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就会有所保留。君臣之名实如果不正,正式场合说话就不会顺畅;正式场合说话不顺畅,那么国家大事就没法成功;国家大事没法成功,礼乐就不能落实运行;礼乐不能落实运行,刑罚就会失去它的公正性;刑罚失去公正性,那么人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一位有德的统治者先正名实,然后才可以在正式场合说话顺畅,正式场合说出来的话也才能践行。有德的统治者对于正式场合说的话都不是随随便便的。”

  这件事情发生的年代有二说:一说是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89年,孔子时年六十三)(戴望);一说鲁哀公十年(公元前485年,孔子时年六十七)。

  “卫君”是指“卫出公”,名辄,因为父亲蒯聩谋害祖父卫灵公之妻事败出走,所以出公辄就继承了祖父的君位。后来父亲蒯聩夺位复辟,他又逃往他乡。四年后蒯聩被赶走,出公辄才又回到卫国当政。朱子认为“是时出公不父其父而祢其祖,名实紊矣,各孔子以正名为先。”。刘宝楠也认为“正名”是指“蒯聩之事”。

  “正名”的说法有数种:一、马融说是“正百事之名”,皇侃说是“正百物之名”;二、朱子说是“名实”,程树德也这么主张;三、戴望说:“名有三科:一曰命物之名,方圆白黑是也;二曰毁誉之名,善恶贵贱是也;三曰况谓之名,贤愚爱憎是也”;四、刘宝楠说是“正世子之名”,特别是根据孔子的看法,蒯聩没有被灵公废除其继承权,虽然逃亡在外,灵公死后应该继位,所以称其为世子,表示他应该有继承权。

  “迂”是“远”(包贤和皇侃)或“远于事情,非今日之急务也”(朱子)或“往”(戴望)。“野”是“不达”(孔安国和皇侃)或“鄙俗”(朱子),也就是“质胜文则野”(〈雍也18〉)。这也是孔子告诫他“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为政17〉)的重要理由。

  “兴”是“行”(皇侃)或“改作宪章”(戴望)。“措”是“置立”。“刑”是大罪,“罚”是小罪。“不中”是“不得中正”(戴望)。

  最后孔子说“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茍而已矣!”朱子和黄式三都引证蒯聩相关史实来解说。黄怀信则认为这段话是纯就“正名”而说,不必然是指卫公子事。

  “正名”的重要性,传承到荀子思想中。《荀子》〈正名3〉就说过:“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实性1〉则引用孔子这里说的“名不正则言不顺”,延伸到“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的结论。甚至《吕氏春秋》〈审分览〉〈审分3~4〉中也说到:“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以及得出“国之亡也,名之伤也”的结论。

  有几个孔子“正名”的实例。〈颜渊20〉中孔子就在回答子张的问题时,将“闻”和“达”加以“正名”。《韩诗外传》〈卷五33〉孔子也恭敬地回答季孙:“吾闻君取于臣,谓之取,不曰假。”季孙事也欣然接受告诉他的下属说:“今以往,君有取,谓之取,无曰假。”最后故事的结尾是:“孔子曰正假马之言,而君臣之义定矣。《论语》曰:‘必也正名乎!’《诗》曰:‘君子无易由言。’”﹝《诗经》〈小雅〉〈小旻之什〉〈小弁8〉,大致的意思是:君子不要轻易发言。﹞

  “名、言、事、礼乐、刑罚”这五项指的应该都是“国家的制度”,因为子路这里问的是“为政”,而不是一般生活。前四项都是从正面来说,后一项则是负面的;制度不立,人民就不知所措,君臣上下就处于一个疏离崩解的状态。

  不同的时代,政治上的名和实也会不同。譬如:以前称作“官员”,现在称作“公仆”,原来“管人”的意象转化成“服务”的意象,虽然实质上差别可能不大。

  在同门的关系上,我也强调过几次“正名”的问题:一是老师的名讳“爱新觉罗毓鋆”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单位,不该因为名字太长就随便改成“爱新觉罗‧毓鋆”,中间的点应该去掉;另一个是我们受教于老师门下的弟子应该称老师为“毓老师”而不能随老师同辈或外人那样称“毓老”,纵然同门这样称呼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总是不合于学生称呼老师之礼。别人没跟老师读过书可以不懂,我们这些弟子跟着老师念过几年圣贤书,应该更注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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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

  〈雍也18〉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为政17〉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荀子》〈正名3〉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辨,道行而志通,则慎率民而一焉。故析辞擅作名,以乱正名,使民疑惑,人多辨讼,则谓之大奸。其罪犹为符节度量之罪也。故其民莫敢托为奇辞以乱正名,故其民悫;悫则易使,易使则公。其民莫敢托为奇辞以乱正名,故壹于道法,而谨于循令矣。如是则其迹长矣。迹长功成,治之极也。是谨于守名约之功也。今圣王没,名守慢,奇辞起,名实乱,是非之形不明,则虽守法之吏,诵数之儒,亦皆乱也。若有王者起,必将有循于旧名,有作于新名。然则所为有名,与所缘以同异,与制名之枢要,不可不察也。

  《春秋繁露》〈实性1〉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今谓性已善,不几于无教而如其自然!又不顺于为政为道矣。且名者性之实,实者性之质。质无教之时,何遽能善?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米与善,人之继天而成于外也,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止之外谓之王教。王教在性外,而性不得不遂。故曰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岂敢美辞,其实然也。

  《吕氏春秋》〈审分览〉〈审分3〉夫名多不当其实、而事多不当其用者,故人主不可以不审名分也。不审名分,是恶壅而愈塞也。壅塞之任,不在臣下,在于人主。尧、舜之臣不独义,汤、禹之臣不独忠,得其数也;桀、纣之臣不独鄙,幽、厉之臣不独辟,失其理也。

  《吕氏春秋》〈审分览〉〈审分4〉今有人于此,求牛则名马,求马则名牛,所求必不得矣;而因用威怒,有司必诽怨矣,牛马必扰乱矣。百官,众有司也;万物,群牛马也。不正其名,不分其职,而数用刑罚,乱莫大焉。夫说以智通,而实以过悗;誉以高贤,而充以卑下;赞以洁白,而随以污德;任以公法,而处以贪枉;用以勇敢,而堙以罢怯;此五者,皆以牛为马,以马为牛,名不正也。故名不正,则人主忧劳勤苦,而官职烦乱悖逆矣。国之亡也,名之伤也,从此生矣。

  〈颜渊20〉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韩诗外传》〈卷五33〉孔子侍坐于季孙。季孙之宰通曰:“君使人假马,其与之乎?”孔子曰:“吾闻君取于臣,谓之取,不曰假。”季孙悟,告宰通曰:“今以往,君有取,谓之取,无曰假。”孔子曰正假马之言,而君臣之义定矣。《论语》曰:“必也正名乎!”《诗》曰:“君子无易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