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

  〈泰伯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这章的主题有二:先是说君王难求治国人才,再说周的“至德”。

  舜任用了五位大臣,他们分工治理,天下太平。周武王说:“我有十位帮助我治理国政的大臣。”孔子﹝感叹﹞说:“要找到好的治世人才可真不容易啊!从唐尧虞舜到今天,﹝根据舜和武王的说法﹞人才显然随着岁月而增多﹝,这是一种进步﹞。﹝武王所说的十位﹞,其中有一位妇女,所以应该是有九位男性。周文王当初具有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服从周,可是周文王还是没有违背君臣之义,继续以殷朝为天下共主。周文王这样的美德,真是最高无上的德行啊!”

  舜的五位臣子,据孔安国说是“禹、稷、契、皋陶、伯益”。《孟子》〈滕文公上4〉列举了四个人,漏掉了皋陶。《史记》〈五帝本纪24〉则列举了十个人,而且说这些人在尧的时代就被聘用,只是没有分工。到了舜才根据这些人的专长来将这些人分工;禹管治水、﹝后﹞稷管农耕、契管教化、皋陶管司法、伯益管山林和动植物。其实还有垂管工艺、夔管音乐、龙管谏言﹝纳言﹞。这就是舜“恭己正南面”的“责任政治”或官僚体制的分工。

  这里的“乱臣”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实就是“治臣”。一说是因为古代的“治”字和“乱”字在字形上很相似,所以才被误用。

  周武王的“乱臣十人”,马融最早列名了“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文母”,其中的“文母”是周文王的正室,武王的母亲。从六朝隋唐以后就有人﹝朱注引用“刘伺读”﹞觉得怎么可以错乱人伦把母亲当成是“臣”,所以认为这个妇女应该是武王的妻子娄氏,也就是“邑姜”。

  前面这两句,朱子说是《尚书》〈泰誓〉之辞,这是武王伐殷时的誓众之辞,可是今本的《尚书》并没有收录这段话。戴望认为这是已经亡佚的“古文尚书”内容。

  接下来是孔子的感叹。从舜的五人,到了武王才有十人,真是治国人才难得。不过至少是个进步。接着说“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九个男人中有一位女性,可以当成进步的迹象来看。有些人认为这样的说法是特别歧视女性,不把女人当“人”,才有“九人”的说法。如果从上下文来看,应该不是这样的意思。女人也是“乱臣”,对治国也有贡献,只是人数太少,应该加以改善。这是从现代观点可以产生的正能量解读。“女人撑起半边天”就比周武王的“十分之一”更进步。

  最后从“乱臣”转到周文王天下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和人心,却仍然服事殷,因而赞美周文王的“至德”。包咸的解释说了等于没说:“殷纣淫乱,文王为西伯而有圣德,天下归周三分有二,而犹以服事殷,故谓之至德”。邢昺说出关键:“文王不忍诛伐,犹服事之,故谓之至德。”戴望解释的更清楚些:“文王…初无受命改正之志,明武王之伐非得已也。”刘宝楠认为:“周得群才,故能三分有二,其时实有得天下之势,而犹以服事殷,与泰伯之以天下让无以异,故夫子均叹为至德也。”

  这种“恶君亦君”“以忍让为至德”的评论在专制时代是很可以理解的。对于近代的人来讲,这种“至德”绝对是可议之事。

  我听过一种说法,文王不“翦商”是因为以天下苍生为念,因为“翦商”要死很多人。武王“伐纣”,也同样是以天下苍生为念,考量的则是纣王的治理已经“天怒人怨”,为了“人民的愿望,替天行道”﹝“有民有命”﹞所以要伐纣(可以参考《尚书》〈泰誓〉)。这两种说法都是以“天下苍生”为由,只是最后的选择不同。

  这章没有彰显孔子认为“至德”的具体实践,所以也变成一个历来政治上的“孔门难题”,不管选择怎样的路线,好像都是遵从孔子的教诲。

  我觉得孔子在此应该是强调“治(经)理人才”的重要性。孔子就曾经说过,虽然卫灵公不是个好君王,可是他任用贤能,所以政治还能够运行不坠(〈宪问19〉)。孔子自己应该也相信,如果有人可以聘用他来治理国政,就算君上不像尧舜那样贤明,他也一样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将国家治理地妥妥当当(〈子路10〉)。这也许也是后来帝制时代千千万万儒生同样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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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录

  《孟子》〈滕文公上4〉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史记》〈五帝本纪24〉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舜谓四岳曰:“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皆曰:“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舜曰:“嗟,然!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与皋陶。舜曰:“然,往矣。”舜曰:“弃,黎民始饥,汝后稷播时百谷。”舜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驯,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宽。”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维明能信。”舜曰:“谁能驯予工?”皆曰垂可。于是以垂为共工。舜曰:“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皆曰益可。于是以益为朕虞。益拜稽首,让于诸臣朱虎、熊罴。舜曰:“往矣,汝谐。”遂以朱虎、熊罴为佐。舜曰:“嗟!四岳,有能典朕三礼?”皆曰伯夷可。舜曰:“嗟!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絜。”伯夷让夔、龙。舜曰:“然。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舜曰:“龙,朕畏忌谗说殄伪,振惊朕众,命汝为纳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舜曰:“嗟!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时相天事。”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分北三苗。

  《史记》〈五帝本纪25〉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伯夷主礼,上下咸让;垂主工师,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泽辟;弃主稷,百谷时茂;契主司徒,百姓亲和;龙主宾客,远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

  《中论》〈亡国4〉夫远求贤而不用之,何哉?贤者之为物也,非若美嫔丽妾之可观于目也,非若端冕带裳之可加于身也;非若嘉肴庶羞之可实于口也。将以言策,策不用,虽多亦奚以为!若欲备百僚之名,而不问道德之实,则莫若铸金为人,而列于朝也。且无食禄之费矣。然彼亦知有马必待乘之而后致远,有医必待行之而后愈疾。至于有贤,则不知必待用之而后兴治者,何哉?贤者难知欤?何以远求之?易知欤?何以不能用也,岂为寡不足用、欲先益之欤?此又惑之甚也。贤者称于人也,非以力也;力者必须多,而知者不待众也。故王七万,而辅佐六卿也。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周有乱臣十人而四海服,此非用寡之验欤!且六国之君,虽不用贤,及其致人也,犹脩礼尽意,不敢侮慢也。至于王莽,既不能用,及其致也,尚不能言,莽之为人也,内实奸邪,外慕古义,亦聘求名儒,征命术士,政烦教虐,无以致之。于是胁之以峻刑,威之以重戮,贤者恐惧,莫敢不至。徒张设虚名以夸海内。莽亦卒以灭亡。且莽之爵人,其实囚之也。囚人者、非必着之桎梏,而置之囹圄之谓也,拘系之、愁忧之之谓也。使在朝之人欲进则不得陈其谋,欲退则不得安其身,是则以纶组为绳索,以印佩为钳铁也。小人虽乐之,君子则以为辱。

  〈卫灵公5〉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宪问19〉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子路10〉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