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子罕29〉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这章和〈宪问28〉比起来,比较不完整。那章是孔子说这三项是君子之道,可是他没能做到。三者出现的顺序也和本章不同,但文本内容都一样。

  孔子说:“智者的情绪处理﹝合乎礼﹞,所以不会困惑;仁者的行事﹝合乎礼﹞,所以不会忧心;勇者的行事﹝合乎礼﹞,所以不会畏惧。”

  包咸解释了“不惑、不惑乱也;不忧,不忧患也。”没解释“不惧”。皇侃的解释更明确:“智以照了为用,故于事无疑惑也…仁人常救济为务,不尝侵物,故不忧物之间侵患也…勇以多力为用,故无怯惧于前敌也。”邢昺的说法简要些:“知者明于事,故不惑乱;仁者知命,故无忧患;勇者果敢,故不恐惧。”朱子的解释就加入宋明理学的“理”和“气”和前辈迥然不同:“明足以烛理故不惑,理足以胜私故不忧,气足以配道义故不惧,此学之序也。”戴望也有不同看法:“不惑、能立事;不忧、能推恩;不惧、能正众。”这些都是根据自己的推断来做解释。

  如果“依经解经”来看,〈中庸20〉称呼“知”、“仁”、“勇”为三达德。〈中庸21〉还说:“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所以,这三者是“修己安人”的基础德行。可是,孔子认为徒然具有“知(智)、仁、勇”三达德,还是要以“好学”来约束,否则就会产生“荡”、“愚”和“乱”的弊端(〈阳货8〉)。《礼记》中也有三者相提并论的记载,特别是在用人方面:“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这里也可看出三者各自的流弊:知者有诈、勇者有怒,仁者有贪。这三者都应该“约之以礼”,所以我的翻译才加上“合乎礼”的“潜台词”。

  《荀子》〈大略95〉也辨明有些行为貌似“知、仁、勇”:“蓝苴路作,似知而非。懦弱易夺,似仁而非。悍戆好斗,似勇而非。”前面提到的〈中庸21〉的“好学”、“力行”和“知耻”三项都只是“近乎”三达德,而不是就是三达德。

  另外,孔子自己说自己“四十而不惑”,如果参照此章,此时他应该已经达到智者的境界。〈宪问28〉说自己“无能”,显然是谦辞,不可当真。“不惑”,古注的解释已在上面提及,毓老师特别说是“不惑于欲”。如果从“依经解经”来看,孔子有两处解释过“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颜渊10〉);“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颜渊21〉)其中的“爱”、“恶”和“忿”都和“情绪管理”有关。因此,“知者不惑”应该是已经学会情绪管理的高EQ状态才是。

  “仁者不忧”也不是通则,仁者有忧,只是内容不同:“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述而3〉)。此外,孔子也“忧道不忧贫”(〈卫灵公32〉),这些都是“孔子的仁者之忧”。孔子的不忧,应该因为是“内省不疚”(〈颜渊4〉)。

  “勇者不惧”也不是通则。孔子就告诫“孔门第一勇”的子路要“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述而11〉),所以“勇者惧无谋”并非一无所惧。

  荀子多事,将勇者分为三等:“上勇”搭配“仁”和“智”,并以天下为念;“礼恭而意俭,大齐信焉,而轻货财;贤者敢推而尚之,不肖者敢援而废之:是中勇也”;“轻身而重货,恬祸而广解苟免,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荀子》〈性恶23〉)

  三达德展现出“不惑”、“不忧”和“不惧”的行为表现。《申鉴》〈杂言下7〉对此早有解释:“君子乐天知命故不忧,审物明辨故不惑,定心致公故不惧。若乃所忧惧则有之,忧己不能成天性也,惧己惑之,忧不能免,天命无惑焉。”

  前面朱熹说过这三者是“学之序”,可是古人却把这三达德当成“战之序”:“夫战,智为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则不知民之极,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不仁,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不勇,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国语》〈吴语9〉)

  其他先秦两汉古籍中也提到这些德性。楚庄王就以打猎来鉴定“士”的二达德:他从“士”的刺杀虎豹行为可以看出“勇”;从他跟犀牛的搏斗,可以看出他的“力”;从他分配赏赐的行为可以看出他的“仁”。(《说苑》〈君道22〉)

  我个人觉得有趣的是有古人认为“玉”的诸多德行中,就包含着这三达德:《管子》〈水地4〉枚举了“九德”:仁、知、义、行、洁、勇、精、容、辞;《荀子》〈法行4〉减成“七德”:仁、知、义、行、勇、情、辞;《说文解字》〈玉部81〉更减为“五德”:仁、义、智、勇、絜。

  如果连块玉石都至少有此三达德,人可以不如玉石吗?